陈圆圆、董小宛与冒辟疆的三角恋情,引起了大明亡国的蝴蝶效应?

秦淮八艳图

中国悠长复杂的历史,吸引人也让人迷失,如何讲述历史?本书作者别出心裁,作了探索和尝试,在波诡云谲的历史长河中,选择一年——公元1644年,一城——金陵南京,一河——秦淮河,以此为背景,展开六段著名的情爱传奇:钱谦益与柳如是、冒辟疆与董小宛、侯方域与李香君、龚鼎孳与顾媚、吴梅村与卞玉京、吴三桂与陈圆圆。这些轮番上场的男男女女,讲述了身处末世的奔突与绝望,亦有相知相惜的温暖和力量。作者以诗意的笔调,让我们重温“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而落笔点,则是永恒的爱情和人性。

《青山憔悴:晚明秦淮风云记》

肖同庆著

文汇出版社出版

场景1:崇祯12年(公元1639年),苏州半塘,夏,白天。

苏州城外西北方的山塘河一带,两岸民居鳞次节比,粉墙黛瓦,隔河相望。靠近虎丘一带有一条街,名叫山塘街,繁华异常。河边有一处静幽的院落,竹篱茅舍,环境优雅。

一位书生装扮的青年男子走上台阶,他丰神秀姿,气度不凡,他是冒襄,字辟疆。宅门打开,一位丰润秀美的中年女性迎来,一脸惊喜地说:“您来了几次都没见着小宛,这次巧了,我的女儿正好在家,就是喝了点酒,还没醒呢,您在这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喊她。”

过了一会儿,幽深的小径上,中年妇女扶着一位少女走过来,她是董小宛。走到近处,小宛依着栏杆,睡眼朦胧,面晕浅春,秀姿玉色,神韵天然,二人四目相对,也可能是宿醉太深,也可能是天生矜持,小宛勉强笑了笑,算是致意,但懒懒地始终没说一句话。

这是冒襄回忆中描述的和董小宛初次见面的情景,这一年,董小宛年方十六岁,冒襄长她十三岁,时年二十九岁。奇怪的是,两人见面都没说话,情景相当深沉含蓄,对他来说无非是一次寻欢之旅,在她亦应是寻常的应酬。总之,浅浅的两次相见,就这样擦肩而过,他的解释是:“余惊爱之,惜其倦,遂别归。”

最初听说小宛的艳名是在南京秦淮河畔,冒襄是从与他同称明末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口中知道的,方以智说小宛“年甚绮,才色为一时之冠”。在南京考试期间,侯朝宗等人又不止一次对他感叹小宛的英名,冒公子不以为然地说:“我没见过,要眼见为实才信吧”。

初次见董小宛,冒公子果然惊为天人,用他的话讲是:“此入眼第一,可系红线”。

余怀的《板桥杂记》用了八个字形容小宛:“天姿巧慧,容貌娟妍”,对她的性格气质这样描绘:“性爱娴静,遇幽林远涧,片石孤云,则恋恋不忍舍去;至男女杂坐,歌吹喧阗,心厌色沮,意弗屑也。”

静远疏淡,多愁善感,诗写得轻巧灵秀,哪里像是风月场上的名妓啊,所以,冒公子后来感叹道:“在风尘虽有艳名,非其本色”。心高气傲的董小宛哪能适应天天陪笑醉卧的皮肉生涯,她的白马王子何时才能出现呢?

当冒公子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知道,救星来了。

她很早就听说了冒公子的大名,也打听过此人,只知道“此今之高名才子,负气节而风流自喜者也”,对于冒襄,时人是这样评价的:“其人姿仪天出,神清彻肤。”,有人形容他为“东海秀影”,可见他气质非凡,是清清爽爽的一个美男子。以至于江湖传说“所居凡女子见之,有不乐为贵人妇,愿为夫子妾者无数”,意思是说,所有见过他的女人,宁肯给他当妾,也不会嫁给富人,而且,女粉丝无数。

三年后。

场景2: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仲春,苏州虎丘,夜晚。

春风沉醉,江南夜色迷人。冒襄与友人夜游山塘河,小船驶过一座小桥,眼前一栋小楼孤身立在水边,冒襄向身旁的友人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里面住着什么人啊,友人说:这是双成馆。冒襄惊喜万分:双成馆不就是董小宛的住处吗?他立刻命人停船靠岸。友人说:别打扰了吧,听说人家刚刚因为被有钱有势的人骚扰过,病重已经十八九天了,母亲又刚过世,据说闭门谢客了。

冒襄哪顾得上这些,三年前的所有印象历历在目。

他敲了很长时间的门,才有人应声。里面黑灯瞎火,他沿着楼梯曲曲折折上楼,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面而来,走进房间,桌上也满是药饵。绣帘深处,躺在床上的董小宛似乎已经奄奄一息。

她强撑着问:先生何人?

冒襄:三年前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我是如皋冒广生。

小宛一听,立刻支起身子,眼泪扑簌簌落下。

“自从上次和先生一见,母亲常常说起你,为我没有和你交往感到遗憾,三年过去了,母亲刚刚过世,看到你又想起母亲的话来,先生这是从哪里来?”

以上的情景对话是冒襄的回忆录里写到的,将他的文字转化为白话,实在毫无意境。小宛当时的音容笑貌,确实给冒公子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与上次的矜持不同,这一次小宛十分主动。她强撑起身子,揭开帐帘,上下打量冒公子,并拿过灯来,让他坐到自己床边。聊了一会儿,冒襄因为她身体虚弱,一再辞别,小宛拉住他的手说:“我已经十八天水米未进了,整天昏昏沉沉,惊魂不安,今天一见先生,病好了多半,觉得神清气爽。”

小宛让人摆上酒席,款待冒公子,她只是喝酒,一口饭菜也不动,期间冒公子多次起身告辞,小宛就是不让走。

冒襄只好说:父亲在襄阳有急事,实在不能留宿,小宛这才同意。

第二天,因为牵挂父亲,冒襄急着离去。友人和随从都不忍心了,劝他无论如何要去向小宛告别,人家那么一往情深,总要说一声吧,不能这么辜负姑娘家。

没想到,船到楼下,小宛早已穿戴整齐,正在那等着呢,船一靠岸,便跳了上来。冒公子好说歹说,希望就此作别,小宛说:我已收拾好了,一定要送你。冒襄无奈,只好带着小宛上路。后来,关于这一场景,他用了这样的表述:“却不得却,阻不忍阻”。也许对冒公子而言,这不过是一次猎艳寻芳而已,对小宛来说意义则完全不同。困顿不已,濒临绝境的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还能放手?

这一路,整整送了二十七天。从苏州、无锡、常州、宜兴、江阴,又到了镇江北固山。一路上,这对才子佳人赢得了相当高的回头率,当董小宛披着薄如蝉纱、洁比雪艳的西洋布退红轻衫和冒辟疆“观渡于江山最胜处”时,“千万人争步拥之,谓江妃携偶踏波而上征也。”真可谓惊艳四方。

“越二十七日,凡二十七辞,姬惟坚以身从”,晚年冒辟疆真实记录了当时的情形,二十七天里,他几乎每天都在说服她回去,她则铁定心就是要跟着,对他说:妾身就像这江水东流,再也回不去苏州了。

冒公子听罢,不耐烦地拒绝,说了一大堆理由:科举、父亲处境,母亲立下的规矩,况且,你债务缠身,怎么还钱也是一个问题。等我考试完了,看看结果再说。那时候,我们一起去南京吧。

小宛依然徘徊不去。

场景3: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镇江,船上,白天。

一艘小船,江水东流。

一个月以来,同样的情景再次发生,冒辟疆和董小宛一直在争执,一个朋友开了一个玩笑:你如果想实现愿望,就掷五木(赌博的工具,类似今天的骰子)吧。如果是一个大满贯,就是命数了。

小宛郑重其事地祈祷半天,忐忑不安地扔下五木,结果是不可思议的五个六,大家都惊呆了。

董小宛临江发誓:“妾此身如江水东下,断不复返吴门。”

冒襄说:既然天意如此,更不可仓促,我们慢慢来,你还是先回去吧。

小宛不得已,只好痛哭而别。

多年后,冒襄讲述自己心态时,毫不避讳地说:“余虽怜姬,然得轻身归,如释重负”。

拒绝了二十七天,终于摆脱了小宛,这就是他的心态。冒公子如此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吧。从后来的经历看,冒公子此人极孝,而且家教甚严,可能更关键的是他有一个贤淑明理的妻子。对于他,寻花问柳可以,真带回家他不想也不敢。还有一个因素,冒襄自幼有神童的美誉,十六七岁即中秀才,可谓少年得志。但不幸的是,从1630年到1639年,他连续四次乡试,全部落榜。科场的打击让他的功名事业屡屡受挫,功名不成,哪有脸抱得美人归呢?怀才不遇,对于一个自视甚高的年轻人的打击往往是致命的。

回到苏州的小宛闭门谢客,每日吃素静养,专心等待公子来接,满心期待夏天的金陵之行。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一点音讯没有。情急之中,她雇了一条小船从苏州赶往南京。

一路上备尝艰辛,先是遇到盗贼抢去了所有财物,一贫如洗,两手空空。接着船又坏了,躲在芦苇丛中忍饥挨饿,困厄了三天。终于赶到南京,知道冒公子正在参加考试,她只好耐心等待。

八月十五一早,冒襄的首场考试一结束,董小宛已在寓所等他了。

场景4:崇祯十五年(1642)九月初一,銮江,夜晚,江边梅花亭。

这天晚上,朋友江边设宴,董小宛喝多了,吐得一塌糊涂。冒辟疆正在这里等待发榜的消息,董小宛一路追随至此。七天后,消息传来,冒辟疆再次落第,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冒辟疆仰天长叹,考场十五年征战,他失败得如此之惨。他心灰意冷,抑郁寡欢,对旁边的董小宛再也提不起兴趣。

船到家乡,他严令董小宛返回,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董小宛绝望了。

其实,董小宛并不知道,此时的冒辟疆可能还有一个心病,他心里有个女人在作祟,此前刚刚得到消息,这个他心仪的女性已经被豪强劫掠北上,她就是陈圆圆。这是冒辟疆在后来的回忆录中自己承认的。

本是莲花国里人,

为怜并蒂谪风尘。

长斋绣佛心如水,

真色难空明镜身。

这是冒辟疆赞美陈圆圆的诗,评价相当高。一年前的崇祯十四年(1641),冒襄省亲南岳途经苏州时,几次都未能见到仍旧滞留黄山的董小宛,却在好友许直的引荐下,与陈圆圆相识,并对其一见倾心。《影梅庵忆语》中写了初见陈圆圆时留下的美好印象:

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鸾之在云雾。是日演弋阳腔《红梅》,以燕俗之剧,咿呀啁折之调乃出自陈姬身口,如云出岫,如玉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陈维崧在《妇人集》中,有如下记载:“如皋冒先生常言:妇人以姿致为主,色次之,碌碌双鬟,难其选也。蕙心纨质,澹秀天然,生平所见,惟圆圆一人耳。”两人甚至订了婚约,据说期间还见过冒家老母。无奈冒襄急需为身处战乱中的父亲奔走陈情,只能将这门亲事暂且放下。可未曾料到,此一去竟成永别,1642年春天,陈圆圆为豪强劫掠,正好发生在他再次科举之前的数月。冒辟疆深受打击,他曾与友人感慨:佳人难再得啊!如果说,此时冒辟疆真正爱的是陈圆圆应该是合理的推测。

多年以后,在写董小宛的《忆语》中,冒襄仍不惜笔墨,以大段篇幅记述他与陈圆圆的感情经历,实属罕见,超出常情。以至于明史学家孟森曾在《董小宛考》中认定,冒、董相识之初并无深交。冒辟疆曾对友人确实也说过“彼(圆圆)天香国色,远超宛姬也。”冒公子如此对董小宛铁面冷酷,也许心中还是少了一个“爱”字吧。

冒公子实在是一个被女人惯坏了男人,桃花运之盛让他习惯了放弃。作为一个才子孝子,他对女人的概念可能仍然停留在狭玩的范围之内。他的好朋友陈则梁在他二十六岁的画像上有过题词,说他“生平无第三事,头上顶戴父母,眼中只见朋友,疾病妻子非所恤也。”对于古代的男人,这几乎还就是一大优点了。

冒公子见到圆圆,惊艳不已,还带他见了自己的父母,她亦表示希望侍奉她一辈子。冒公子似乎还没有做好娶她的准备,欢情过后,厮守终身的念头就没那么强烈了。

冒公子没想到,因为他的犹豫迟疑,抑或薄情寡恩,自此改变了圆圆的命运,某种程度上也改变了大明的历史。

——摘自《青山憔悴:晚明秦淮风云记》,文汇出版社出版

作者:肖同庆

编辑:蒋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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