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晓敏）曲振平回到部队，正是舒智强和阳戈带领尖刀排特殊小分队重返前线执行出境侦察捕获任务。曲振平奋笔疾书，悲痛地写出题目为《你叫我如何说》的篇幅不小的通讯报道。两天后，团政治处回馈曲振平，军区政治部宣传部对此文很满意，将题目改为《钢刀秀才是这样炼成的》发表。此文发表后，在军内外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曲振平在战场上有过突出的表现，为此荣立了二等功。前面交代曲振平的作战状况不算多，这里想强调的是，曲振平在小秀才那第一批战友牺牲后，表现得尤为出奇。其实整个连队，人人都不怕死，当然他也不怕死，但形容他，应该说是“死都不怕”的出奇。这到底如何解释呢？这样说吧，不怕死不等于不爱惜生命，而曲振平的不怕死是无加珍惜的，他仿佛忘记了生命的可贵，你看他在战场上的无所顾及，总有想与敌人揪打一起同归于尽的感觉。所以说他死都不怕。所以他打得很凶很猛……这样既英勇无畏，又有写作才华的战士还不多，因此他获得了即将到来的年中六月份大军区给司令部直属队优秀战士提干的提标。

但曲振平在五月中旬，宣传小秀才的稿子发表出去的当天就失踪了。

一年后他给特一连寄来了一封信——

敬爱的连队并领导战友们：

在与你们的比较中，尤其经历了战争之后，我发现了自己的残缺和卑微，我不是合格的军人，不配与你们为伍。我走了，不必找我。请你们不要追问和猜测缘故。我告别高尚的军营，从此成为滚滚红尘中的一介凡夫俗子。

我的心中，永远为亲爱的战友们祝福。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们为亲爱的战友吧。

此致

最后一个军礼！

曲振平

曲振平离开部队的时候，舒智强和阳戈带领的尖刀排特殊小分队还未返回军区特战团，小分队执行任务的结果和伤亡情况，曲振平也一概不知。自从离开部队后，曲振平始终没再接触过从前的战友。曲振平经常到烈士陵园去看看特一连牺牲者的坟墓。离开部队的曲振平怀念活着的和死去的战友。无颜相见生者，所以就多看看牺牲者。他每次去陵园，必定错开清明节这个特殊时段，目的就是为躲避活着的战友。曲振平是在“516行动”那年底到烈士陵园，发现了阳戈的坟墓，从碑文上获知阳戈是在“516行动”中牺牲的。

一场战争下来，良知尚存的人都把道义看得重于一切了。曲振平因背负着自己曾有过的阴暗的记忆，从战场下来后最初的表现偏激片面而夸张。记忆都装在心里了，曲振平为战友始终守着一份忏悔，如同一名战争幸存者用良心为牺牲的战友守墓一辈子一样。战争是对人灵魂的一次洗涤，也是一次脱胎换骨的蜕变。曲振平没有等到自己在猛叩心灵而最终升华到与所有朝思暮想的活着的战友坦然面对，他就不幸在飞机上遇难了。所以说，曲振平到死都没有宽恕自己。

那年五月，对特一连来说，真是个特殊的月份啊。连长和一排长在执行任务中牺牲了，还失踪了两名战士——杜朝阳和曲振平。曲振平的失踪属于战事以外的失踪，但也令人感到蹊跷。机关迅速派人到他家乡去找，家里人这才知道曲振平失踪了。

曲振平失踪这一年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其实他始终在距离部队不远的一个加工半导体产品的合资企业打工。之所以如此，他有自己的打算。

他失踪了一年，部队和家人找了他一年。

曾有两次，部队派出找他的人，揣着介绍信和照片一脸严肃地路过这家合资企业的门口，都不知道此时曲振平见大门外有部队人经过，立即藏在了大门口的门卫室。

一年后曲振平掌握了一些经营半导体产品的门路，离开了这家公司，给连队写了信，回家跟父母借了一笔钱，就到S市开办了一家加工半导体产品的小工厂。

曲振平的信到达部队后，部队与家里核实他还活着，军区司令部机关有几个军官建议，曲振平的行为给部队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影响，而且这么铁了心离开部队到底什么原因，应把他抓回来，给以处分，要他亲自在开除他军籍的材料上签字，有必要可以判刑。

这个建议上报到军区，军区政委特意来到特战团，听听团、营、连及团机关干部们的意见。一个兵跑了一年，这不是件小事，大家一时都不敢表达意见，大多数人表示听从上级的处置。

政委直接询问因“516行动”受到降职处分的一营代理营长舒智强有何意见。

舒智强站起来，说：“我想，一场战争下来，留下的东西会是多面化的。”舒智强表情有些复杂，停顿一下接着说，“曲振平曾是我手下的战士，他聪明、机灵，还有点小傲慢，但在战场上，他的英勇不甘人后。他也很上进，搞写作十分用心认真，可见他对祖国、对军队、对集体是热爱的，充满感情。我很疚愧曾身为曲振平的连长，到现在都没弄清他铁了心离队的原因。他的离队，我们干部是有责任的。在此我向首长做检讨，我会以书面报告的形式，向组织作出检查。我个人的意见，不建议从重处理曲振平。时间会解开他出走的谜团。”

军区政委以欣赏的眼光看了一眼舒智强，说道：

舒智强同志讲得有一定道理，我们都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人。战争对人的冲击是巨大的，多方面的，甚至是深重的。曲振平这位奋勇杀敌的战士，在立功受奖、即将提干的时候从部队离开，一定是心灵受了什么撞击，他给连队的信里隐约包藏了这些。从这一点上看，他应该也是个伤员。我相信等他“伤愈后”，会对组织有个交代的，我们应当对他多一点宽容。但我们是军队，不能无限等待一名军人缺席，曲振平私自离队，也触犯了军队纪律，应受到处罚。我希望你们团尽快拿出意见，做出处理。

后来很快，部队作出对曲振平记大过处分，立即处理复员的决定。通知曲振平家乡民政部门接收曲振平的档案。

按理说，对曲振平应做除名处分，甚至入狱劳教的处罚。记大过处分，这也是部队对一个在战争中“心灵受到撞击”的战士网开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