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透世情的人,有的成了鲁迅,有的成了沈从文

一直以来,鲁迅我读得很多,沈从文却读得很少。

原因很简单,年轻。

年轻人喜欢的,是骑最烈的马,用最快的刀。

可后来想想,才觉得不太对。

烈马难驯,恐怕也不能持久。

快刀易折,没斗两下,恐怕就要卷刃。

于是我才想到,倘如眼前的世界,与鲁迅看到的大抵相同,却没有化作匕首,化作投枪,踏着烈火去战斗,而是化作北风,化作寒霜,凝成冰块去观瞧,会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呢?

可是直到今天,我还是没有细读过沈从文,在这一点上,我和我鄙视的那些会被耸动的标题、极端的观点所吸引的所有人一样,依旧以本能在驱动阅读兴趣。

我所知的沈从文,恐怕还是众人所知的那几点。

小学学历的大教授。

娶了张兆和,和周有光、傅汉思成了连襟。

差点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可恰恰我对这几点完全没有兴趣。

对于一个作家,恐怕最不重要的就是学历、家事和奖项了。

因为了解他,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作品。

而沈从文的作品,是最容易读到的,它们早就被人拆成了一句一句的金句。

没读过《边城》《长河》,没看过《湘西》《湘行散记》,不要紧,因为你一定在某个地方,读过哪怕一句沈从文。

关于理想,他这样说。

为什么要活?这也像为什么要死的问题,是一个不必追究的问题。然而我对此有一点见解,便是我的活是为认识一切:我所认识的是人与人永没有了解时候,在一些误解中人人都觉可怜的;可怜之中复可爱。倘使我这心,在另一种状态下还有恢复的机会,我的工作方向当略略转变,应当专从这人类怎样在误解中生活下来找一种救济方法——然而这时代,人人正高声唱着文学也应作为政治工具的时代,我所希望的又是应当如何为人齿冷!

关于美,他这样说。

我把一个乡间的美整个的啃住,凡事都能使我在一种陌生情形下惊异。我且能够细细去体会这在我平素想不到的合我兴味的事事物物,从一种朴素的组织中我发现这朴素的美。

关于两性,他这样说。

女人把羞耻完全掷到作娼的头上,于是自己便是完人了。其实这完人,心的罪孽是造得无可计量的。热情杀死在自私手中,这样人还有骄傲,这骄傲其实便是男子给她们的。她们要名教作什么用。不过为活着方便罢了。娼也是活。但因为无节制的公开增加了男子的愤怒,反占有的反抗,使专私的男子失去了自专心,因此行着同样为活的本分,却有两样名称而且各赋予权利与义务了。男子是这样在一种自私心情中把女子名分给布置下来的,却要作娼的独感到侮辱,这是名教在中国的势力。据说有思想的女人是这样多,已多到一部分纯然自动的去从军,作军阀战士之一员,另一部分又极力去做姨太太(现在是做二奶,都一回事),娼妓的废除也日益喊得有劲,是办得到的事么?

关于爱情,他这样说。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关于家国民族,他这样说。

一个新的白日,所照的还是旧的世界。肮脏的,发臭的,腐烂的,聚在一处还仍然没有变动。一切的绅士看不起的人,还是仍然活到世界上,用不着哀怜用不着料理。一切虚伪,仍然在绅士身上作一种装饰,极其体面耀目。一切愚蠢的人,还是在最小的一种金钱数目上出死力气抬打以及伤亡死去。沉默的还是沉默。教会中讲经台上,还是那个穿道袍的牧师,靠到叫卖上帝,过着极其安舒的日子。

中国的火药,是在玩具上发明的,打帝国主义,雪民族耻辱,争国家人格,都需要另外一种兵器,这兵器就是知慧与忍耐,要知慧才可以去思索一切,认识一切,要忍耐才能持久。要明白自己的弱点是时间的愚昧无识,自大自私养成的,就也需要长时间的坚苦忍耐才可望得救。现在大家还只会玩烟火,望到这个烟火,即或不忘记这是假想的光弹同炸弹,但性质当真只是戏剧底。等过一时,烟火完了,头脑恢复了冷静,大家能思索时,大家都就知道应作的事了。

读过这些话,你就应该能明白,鲁迅看过的,沈从文也看过,鲁迅看透的,沈从文也看透了。

可他们一个看着看着就火了,「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一个看着看着就沉默了,「我希望我的工作,在历史上能负一点儿责任,尽时间来陶冶,给它证明什么应消灭,什么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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