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冬的晚年台湾岁月

△ 孟小冬在台湾张大千的家中,右为张大千夫人徐雯波。画面下方香槟、白兰地、Laffey三犬皆为孟小冬寓港时期所养,后来辗转带至台北,陪伴了孟小冬晚年在台的最后时光

文 | 沈 寂

本文节选自

《语之可03:也无风雨也无晴》

……

姚玉兰从台湾回来,将孟小冬应得的遗产交给她。她和孟小冬商量,泣诉自己身世,还赤诚相告:当初姚玉兰的父亲一斗金和妻子小兰英及她的两个女儿——玉兰、玉英,在黄金荣开办的黄金大戏院演出,母女三人合挂一块头牌,轰动一时。大女儿姚玉兰唱须生,小女儿姚玉英演武旦,姐妹二人亲热和谐。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议:她们是面和心不和,后台让戏,台上抢戏。原来玉英是小兰英领来的养女。

杜月笙那时已有三位妻妾,都是平庸无用的家庭妇女。他自己爱京剧,很想再娶一个女戏子,看中姚氏姐妹,就托黄金荣的媳妇李志清为自己去说媒。小兰英出身梨园世家,既正派又厉害,岂肯将女儿送给流氓出身的大亨?可是一家门正在黄金大戏院演出,在大亨手掌中,如不允亲,很难过门,以后也休想在上海以及其他各地上台。万般无奈,要两个女儿自己表态。小兰英想把养女玉英出嫁,玉英死也不从,还以死威胁,玉兰为了解除母亲困难,只得被迫答应,小兰英见爱女坠入虎口,心痛如割,在玉兰下嫁杜月笙后,她将戏班解散,独自一人进尼姑庵,以修来世。玉英也辞别养母而去,不久病逝。

姚玉兰住进杜月笙购买的辣斐德路一栋楼房里,从此不再演出,成为杜月笙掌上玩物。她又知道母亲削发为尼,玉英因病而故,此中怨情,无处诉说。而对杜月笙不得不殷勤侍候,对外是杜月笙四太太名分,虽光彩也被人奚落。好在来了孟小冬,替代自己,落得退位。如今杜月笙一死,一了百了。她决定脱离被困三十年的杜家,重获新生,另外嫁人,向世人表示自己与杜月笙无爱无缘。

△ 孟小冬在香港的家中

孟小冬听后,相抱哭泣。她们决定离开这牢笼一般的基尼地道的房屋。孟小冬另外租屋虽小,屋宽勿如心宽,地点偏僻、冷静、无人来往。她摆脱杜月笙小妾的名分,单身一人,独自生活。她丢弃原来那套华丽的家具,小屋里布置朴实简单,墙上依旧挂着胡琴,那张《武家坡》的剧照,不单是她饰演的薛平贵一人,而是将一直“折在背面的梅兰芳”重又捋平,成为两个人的合影。她平时,总默默回想过去“一段情”的难忘情境,轻声练唱余叔岩教她的余派唱腔。最后,也总是眼望着那张《武家坡》剧照,自拉自唱。现在和过去不同,唱了导板,还继续唱原板。她多么希望自己和梅兰芳的热恋,不是一开头就完,而是能继续,虽然渺茫,却多么期望啊!

△ 孟小冬拍摄的梅兰芳(1927年)。照片右端一行字为孟小冬所写:“你在那里作什么啊?”左边一行字是梅兰芳所写:“我在这里作鹅影呢。”

自后,她在报纸上看到梅兰芳任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中国文联副主席等高级职位,从内心深处为梅兰芳高兴,甚至懊悔自己不该离开解放区,跟随杜月笙到香港,成为被人耻笑的大亨姨太太。虽然留在北京或上海,也不能和梅兰芳一起生活,同台演出,但只要走近一些,靠拢一步,看梅兰芳等的演出,感到欣慰,也是“一段情”的继续。孟小冬在喜悦和期待中度过孤独生活。不料,到1961年8月,传来梅兰芳因病逝世的噩耗,她真是惊慌失色,扑在那张《武家坡》剧照上,放声恸哭。从此期望变成绝望,“一段情”的继续也就断绝。几度想自尽,可是她看到那把胡琴,想起她还要传播余派艺术,这是她活着的唯一使命。她必须振作起来,自己已无法登台,想招学生教学,让余派戏能重登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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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可惜风流总闲却 02 英雄一去豪华尽 03 也无风雨也无晴

可是历史无情。绝灭人生的逆流将中华民族大好河山冲击得破烂不堪。1966年发生的“文化大革命”,排山倒海一般淹没全国,京剧界首当其冲:马连良、周信芳、俞振飞、盖叫天等,曾与她同台,还在杜家唱余派戏的几位名角,被批倒批臭。余派老生李少春、梅派弟子言慧珠也遭毒害而惨死。还有评弹界的蒋月泉、张鉴庭、唐耿良等,在1950年到香港访问演出,后来留下到杜家为杜月笙演唱《三国》《林冲》等。在“文革”中这九位名家被套上“参加特务组织”的罪名,那杜月笙岂不成了特务头子?杜家是“特务窝”,自己当时就在杜家,当然就是特务老婆,罪名不小。她恐慌而不安。更为严重的是“文革”的汹涌恶浪,竟冲到香港。电影导演朱石麟因看到香港报纸上刊登戚本禹的文章《〈清宫秘史〉是卖国主义影片》,影片的编导成了卖国贼!朱石麟又怕又急,颤巍巍站起身又倒下,中风死去。香港也有“造反派”,一些文化界名人家门口张贴“打倒”的大字报。孟小冬又急又怕,不知何时何刻,恶魔会打上门来。在和朋友们商议后,决定悄悄离开香港去台湾。

△ 孟小冬1938年拜余叔岩为师时留影,后排左为李少春

孟小冬到台湾,因自己已经不是杜月笙的未亡人,不去杜月笙的坟墓吊唁,也不和杜门后裔,以及徒子徒孙联系,单独一人栖居在台南一个小城市里,那里依山傍水,六根清净,邻居们都不知道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妇人就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坤伶“冬皇”。她自己也不出头露面,自称孟家妈妈。唯一一名女仆,料理家务。

她每晨早起,吊嗓子练功,甚至放声高歌《游龙戏凤》《空城计》《卧龙吊孝》《搜孤救孤》等余派绝唱。她不再去想自己曾是杜家牢笼里的金丝鸟,鸟笼已毁,金丝鸟也已自由飞出。在大陆发生的“文革”,将余派、梅派和各派全都打倒,她四顾茫茫,看不到点滴希望。现在唯一值得自己记住的是教导她成为“冬皇”的余叔岩。她时时刻刻想起她的余师,日日夜夜回忆余老师身患膀胱癌,却忍受火灸般剧痛,一字一句教她唱,又勉强站起来,乏力的身体,倚靠着孟小冬,一招一式教孟小冬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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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谁悲关山失路人 05 白云千载空悠悠 06 频倚阑干不自由

余叔岩大汗淋漓,孟小冬热泪盈眶。余派嫡传的孟小冬,承传余老师的衣钵,应该使余派唱腔传播人世,决不让“文革”的逆流毁灭中华民族的文化精华,使之灭亡,也不该因自己告别舞台而使余派因此湮灭。她有责任,也是使命,将余派唱腔继承下来。于是她与三五知己商议,决定招收学生,免费教学余派唱腔。不出一日,两三男女青年慕名来报名,已是人生晚年的孟小冬,每天在开课前夜,戴上老花镜,将自己保存的剧目唱词,一字一句誊写几份。第二天,学生来到,她不计酬劳,不畏辛劳,像过去的余叔岩教学自己那样,一字一句一腔一调,反反复复,唱了又唱,在她的严格要求和不辞辛劳的教导下,学生们都唱得有模有样。他们还将孟小冬的余派唱腔录音,制成音盒。学生都约略知道这位孟老师的经历,可是她只字不提,好像她没有过去,过去只在她梦中。

1977年5月25日,孟小冬病逝,享年七十。她带走了一生坎坷的悲欢命运,与世诀别;可是她继承余派,使余派艺术流传下去,是保存中华民族文化精华的卓越功臣。

▶本文节选自沈寂的文章 《“冬皇”孟小冬秘辛》,全文13000字,完整阅读请关注历史MOOK《语之可》。转载请先获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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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录的作品

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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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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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年

……

专家说

孙 郁:

《语之可》是思想者的园地,汉语的表达的诸种可能性,当于此展示一二。我喜欢看到的是:内面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的互感,诗外功夫与诗内功夫的融合。如是我们的汉语庶几不会粗糙下去。

余世存:

我理解的《语之可》是众声喧哗时代的“金玉之言”,是一群有想法的编辑采摘的“见道之言”。目击道存,言语道断,金声而玉振,以集大成。如此激发作者和编者、读者,如此推动精神生活的自我完善。

祝 勇:

这套书形式可亲可爱,每一篇都很想看,在当前图书市场“纯学术”和“口水化”的两极分化中,《语之可》把这两者结合了起来,既有文化的内涵,又符合读者的阅读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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