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新生北路光华桥未拆之前，桥下的光华商场非常有名，因桥下分两层，走道不大，店铺分置左右，作长回字形，从入口入，绕一圈就回到原点。光华商场的兴盛，是因牯岭街（旧书街）行人道、排水道工程和拆除违建，58家旧书业者便迁移到此，自此光华商场成了旧书街的代名词，每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当我读大学时，光华商场上层已变成卖计算机、电子产品及零件商铺，卖二手书的已剩下地下一层，有些书摊还兼卖字画书信。我的第一封名人信札，就是在这儿山东人老吴（吴焕臻）店里买的。某天我进了20号摊老吴的店里，他突问我有没有收藏旧信札，便取出一封连实寄信封的信给我看，封上写“广州长堤大马路中国农工银行邝允征先生台启”，寄信人写“北平西四报子胡同十八号程御霜缄”，我看到“程御霜”三字，心头不觉激动起来，战战兢兢打开信封，眼睛毫不犹豫落在最后一行“程砚秋谨启”，果然是他，强烈隐藏着雀跃心情，一来一往议价后，归我收藏。1932年元旦，程砚秋在收荀令香为徒当日宣布，更艳秋为砚秋，改字玉霜为御霜，说，“决定今后的改弦更张以督促自己进步”，并在1933年亲写“御霜”二字镌刻于泰山顶上以明志。

信上只书“九月廿七”，未写年款，信封上虽有两个邮戳，但是模糊看不清年月，幸好有一张中信版孙中山像改值高额邮票，1角改法币20000元，那是1948年4月1日由上海中华书局永宁印刷厂，以特制6号楷书及阿拉伯数字加边嵌对倒三角花框加盖邮票，因此能断定这一封信就在是年从北平寄到广州。

而程砚秋从什锦花园6号迁入三进的四合院报子胡同18号后，便没有再搬过家，因为这是程氏第一间自购住宅，以后便成了程氏家族长居之所。后来即便买了董四墓的金家花园，也是城内城外往来居住。我有一册1936年若耶溪畔客亲笔录记当时各名伶的生平、师承、住宅和电话的本子，其中记程砚秋那年还住什锦花园，很难得的是记录了程家的电话：东局752号。

收信人邝允征，是广东中山人，1934年考入广东中山大学电气工程系，因杨澄浦1932至1934年间曾南来广东，在中山大学授拳，所以邝氏得从杨澄浦学杨氏太极拳。邝允征毕业后任职中国农工银行，由于李石曾为中国农工银行董事长，故因李石曾的关系，加上与程砚秋对中国武术同样醉心，程、邝两人遂有往还。程砚秋儿子程永江曾记他父亲程砚秋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生酷爱武学”，故常访求武术名师，继有杜心武、高紫云、张寿亭、张绍彭、岳幻智，及经彭涵锋介入传心学会学气功。

信云：“前承彭君涵锋介绍参加传心学会，年来会况萧条，彭君早已退会，杨君子余，亦不到会。弟亦学无进益，宣告退出。该会及师门对于坐功心法未有所得，无可奉告”，并且推荐丁福保编的《静坐法精义》一书给邝允征，详告“广东双门底上街圣贤里，林记书栈及蒙学书局代售”。

彭涵锋是民国有名的相士，记其事最详的是一位在1926年到北平行医的日本医生矢原谦吉，因他医术高明、宅心仁厚，故交游甚广，如张善孖、陈半丁、吴昌硕、太虚法师等都与他为友。矢原说彭名乐韬，江湖气极淡，烈性直言，曾滞英三载，后买舟归国，谈相于平津京沪之间云云。“石曾先生来平，未谈及捐册，请勿提及，伊已公毕回沪矣。”这是指1948年7月15日，李石曾与林夫人由上海飞北平，参与筹备北平研究院学术会议，9月9日参加北平研究院成立十九周年纪念及主持第二次开幕典礼，至12日离平返沪的事。

李、程交谊匪浅，1932年程砚秋能赴欧考察戏曲，实李石曾之大力促成：李石曾主持南京戏曲音乐院，以程砚秋为副院长，遂得随中国教育考察团访欧。故李石曾带新婚夫人林素珊到北平，李、程自然一见。奇怪的是在李石曾的年谱、程砚秋的日记，都对他们这一次的会面不曾着墨。当时“未谈及捐册”外，还谈了一些什么？现在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叶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