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这里有一封一个士兵未寄出的家信,读来让人热泪盈眶

文∕鲍雨昂

敬爱的父亲:

又将是一年一度的父亲节,祝您在天堂安好。

今天,又轮到我值更。

记得,2018年12月31日凌晨3点,当您做完开颅手术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我正在800公里外的乌鲁木齐舰后甲板值着武装更。

看着战友们都在为父亲节谋划着买礼物时,我心里酸酸的。站在岗位上,我的思绪随着那只展翅翱翔的海鸥飞向了远方——

那天,我刚下更,政委急急地找到了我,说家里来了电话:您意外摔伤,情况严重,进了重症监护室,家里希望我可以回去一趟。

说实话,当时我有点懵,到底有多严重?摔断了胳膊腿?还是……下舷梯的时候我差点一个踉跄滑倒,这才一下子把我的魂儿给拉回到现实。

我定了定神,找到部门长,借了手机,赶紧给妈妈打了过去。妈妈和政委说得差不多,她说您有可能面临截肢,现在还在等医生的方案。

我努力判别着听筒那端,妈妈声音中的蛛丝马迹,但传来的声音和往常一样,不急不躁。我当时挂断电话之后不由深深吐了口气,心想,人在就好。

现在想想,爸,当时我确实太天真了,以为最严重的情况无非是截肢,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让我回家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方便照顾您。

想着您在病床上肯定意志消沉,我还专门带上一套干净的作训服,因为您最喜欢看我穿军装的样子,我也希望穿上军装可以给您带来一点战胜痛苦的力量。

当时我最重要的事儿就是考军校,想着陪床期间,如果您睡着了,我可以抽空学习,如果有可能您还能指点我一二,于是我又带上了考学的复习资料。

收拾完行李,我马不停蹄地赶往高铁站。入伍以来,我第一次坐上了回家的高铁,却没有任何喜悦,有的只是忐忑和紧张。

在近7个小时的车程中,窗外的风景迅速地变化着。车窗映出我的脸,那是一张像极了父亲的脸,让我对父亲点点滴滴的回忆一下子从记忆深处喷涌而出——

您也曾是一名海军军人,可您当兵的地方没有海,甚至连一片像样的湖都没有。作为一名通信兵,您说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广阔的大洋中战风斗浪。

您把遗憾深深藏在心底,因为您知道穿上这身水兵服,就等于与大海结上了缘。那片海始终装在您心里,那连绵不绝的涛声始终在您耳畔回响,鞭策您立足岗位学好本领。您当上了班长,之后又当上了干部,干上了排长、连长。我4岁那年,您转业到家乡当了一名普通公务员。

我小时候,您就教我敬礼,教我踢正步,教我唱“人民海军向前进,保卫祖国海洋信心强……”我这个小小“水兵”,穿着海魂衫,挎着木头小手枪,在您的熏陶下,渐渐长大。

大学毕业后,您说:“好男儿就要去当兵!”我便听从您的建议当了兵。要出发的前一夜,您将那枚珍贵的三等功奖章送给了我。我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奖章,和您约定,一定要在部队好好表现,争取早日立下战功。

入伍后,我和您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新兵连的训练十分艰苦,我们所有人都经历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磨练。一次队列训练,我开了会儿小差,那个年龄比我小1岁的班长毫不留情地狠狠训斥了我。

当时我特别委屈,以前哪受过这样的“欺负”!凭什么一个仅比我早一年入伍的战士就能来教训我!那时,特别想问问您刚入伍的时候,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周末手机发了下来,我迫不及待地给您打电话。知子莫如父,还没等我开口,您似乎就知道我要说些什么,然后就不停地和我“唠叨”您当年的故事,分析海军发展的大好形势,鼓励我一定要踏实工作、好好表现。

您在新兵连期间,吃的是窝窝头,几块水泥板搁在室外就是餐桌,没有凳子大家就站着吃,冬天只有大白菜和土豆,偶尔吃到一块肥肉,就算是开了荤。然而,每天匍匐前进、负重拉练等训练项目一点都不比现在轻松。和您相比,儿子真是自愧不如。我暗暗告诉自己,“决不当孬兵,决不能给您丢脸!”

您从小就对我特别宠爱,特别担心我吃不了苦,怕我中途放弃,因为转业后您见过太多因为不适应部队生活被退回的兵。

新兵连3个月,您经常给我灌输“大道理”,我虽然偶尔感觉厌烦,但这些话像一颗颗种子,在我心底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在遇到困难和感到无助时带给我前行的动力。

新兵连结束,因为综合表现出色,我被队里评为了“优秀新兵”,您和母亲也因此“沾光”,被邀请参加我们的结业典礼。

那天,寒风像小刀子,刮得脸生疼,我站在方阵中纹丝不动,体内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我所在的第五方阵在操场外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闪亮登场。伴随着嘹亮的军歌,我们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吼着震天响的口号……想着我即将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并且接受您的光荣检阅,那一刻,我有些激动,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

方阵踢着正步经过阅兵台仅用了短短几十秒。仪式结束后,我飞奔到食堂,激动地冲上去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您抱着我,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虽然您平时眼睛高度近视,而且当时我满脸涂着油彩、戴着钢盔,穿着和别人一模一样的服装,但您还是准确说出了我的位置——第五方阵第三排第二个!

记得您说过,您所在的通信连驻扎在一个偏僻的山村,下属的台站分布在不同的地方,贯穿直径30公里。每个台站都很小,只有三四个人驻守,但是他们肩上的责任却很重大。

90年代初,检查工作都是靠自行车,您当时作为连长,几乎每周要骑两三百公里的路。我算了算,您用一年时间,“骑”完了两万五千里的“长征路”。

虽然每天的职责就是确保连队执掌的台站高效安全运行,可您每每谈起这段部队生活,总会感慨,说那是您最美好的时光。这期间,您执行过很多重大任务,荣立过三等功。那枚奖章一直摆放在您的书柜里,锃亮!

小时候,我经常仰着头仔细端详,因为对我来说这枚奖章是那么的神圣和荣光。如今,那枚功勋章依旧灼灼放光,成为我克服困难、努力前行的航标灯。

您时常感叹,当了十多年的海军,竟没登上过一次军舰。学兵连结束后,我主动要求上舰,希望儿子的努力能弥补您的遗憾。

后来我有幸被分到了海军某驱逐舰支队乌鲁木齐舰航空部门,成为一名油料兵。乌鲁木齐舰是当时海军最新型的驱逐舰,战训任务十分繁重,“海上为家、岸上作客”成为常态。我随战舰乘风破浪,仅用了3个月就完成了两万五千里“长征”。

记得我第一次随舰艇出远海,遇到大风浪,胃里翻江倒海,晕得难捱,躺在床上脸色煞白。靠港后,我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给家里打去电话,就一个意思,这兵,我不想当了!

记得您一把从妈妈手里夺过电话,劈头盖脸对我说:“这点困难就熊了,将来你还能干什么事?!记住,你是一名海军战士,是要在海上建功立业的,不能被区区几个浪头打翻!”

还有一次,您也把我骂得不轻。在舰上,我是军衔最低的战士,看着老班长肩上挂了好几道拐,特别羡慕。去年8月,我向班里的战友借了一副上等兵的军衔,想着到了9月1日——入伍1周年的日子,就佩戴新军衔。

可是等到9月1日,舰上因为忙于其他任务,没有正式通知换衔。我有点等不及,就自作主张换上了“两道拐”。晚上手机发下来,我高兴地给您打电话,告诉您我“主动”晋衔了!可谁曾想,您竟生气了,还给我扣上了“不讲政治”的帽子。

我还和您顶嘴,“现在已经到换军衔的时间了,我为什么不能换?别人也是自己换的!”可是您不听我的解释,电话在不愉快中结束了。

我当时特别郁闷,您至于吗?这么小的事情就大动肝火。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和您通电话,直到舰上统一宣布命令,举行了庄严的晋升军衔仪式,我才明白了您的良苦用心——在部队就要有纪律意识、服从意识,不能擅作主张。

我还常向您抱怨,舰艇的生活多么辛苦。晚上值夜班,白天参加正常工作,自己还要抽空复习备考,总是吃得不香、睡得不好。

听完我的抱怨,您呵呵一笑,对我说,“吃苦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那是对未来最重要的储备!你要加油!”

……

“您也要加油!”那天,我在心里默默对您说,因为您是我心中屹立不倒的老兵!

“列车即将到站,请旅客朋友们收拾好随身携带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列车员的声音打断了那些原本琐碎却突然拼接在一起的回忆。我顺着人流,走下高铁。

来接站的叔叔告诉了我真相——让我见您最后一面。就在这天凌晨,医生已经宣布父亲脑死亡。

悬在心头的一切不安重重砸下,化成惊涛骇浪,一波未停一波又起,拍得我不能呼吸,一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在心里反复念叨那句话:最后一面!什么是最后一面?

很快,车子开到了常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楼下。我换上了作训服,我知道,现在家里的情况一定一团糟,妈妈和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等着我,我希望用这一身荣耀的军装,驱散大家内心的阴霾,带来一些力量。如果您可以看到我,也一定希望看到的是那个英姿勃发的儿子吧。

一步一步走向重症监护室,我深深地呼吸,努力调整好沉重且凌乱的步伐,去面对那个我不愿面对更不敢面对,可又不得不面对的可怕现实。

当我见到母亲的时候,她蜷缩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那张小小的躺椅上,劳累和伤心折磨着她,显得格外憔悴。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冲过去,紧紧抱住她……

妈妈泣不成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看看你爸,他在等你。”

在医生的带领下,套上防菌服,我推开了重症监护室的大门。

顺着医生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您——那个我崇拜了20多年的男人,那个每天早上做200个俯卧撑、晚上跑5000米的男人,那个总是西装笔挺、皮鞋锃亮的男人,那个戴着眼镜、永远以儒雅形象示人的男人,那个身强力壮、嘲笑我一身肥肉的男人,那个在我记忆里从不生病、从不打针吃药的男人,那个不善言辞,却爱我至深的男人……

而现在,他却躺在一张病床上,嘴巴、鼻孔和躯体上插满了管子,连着各种各样的电子仪器。呼吸机吱吱作响,指示灯明明灭灭……

爸爸,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后悔参军入伍。如果我在家工作,说不定可以保护您避免这场意外;如果我不是一名军人,一定可以更早得知消息,陪您走完最后这一段生命旅程……可我知道,正是这身戎装,把我们父子俩的心更加牢固地系在了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握着您的手,那双牵着我长大的手,尚有余温。我多么希望碰您的时候,您翻个身,不满地嘟哝一句:别烦,臭小子,睡觉呢。

“爸,儿子回来看您了。”我郑重地举起右手,向您行了一个军礼。

敬礼,是军人之间的最高礼仪。这是我第三次向这位相隔36年的战友、我的父亲敬礼,可他永远都不能还礼了。

您还记得吗?入伍那天,我也给您敬过礼。

那次,外婆、母亲和您一起来送我。一路上,我不停地安慰你们,让你们不要担心我,到了车站谁都不准哭,那么多人怪不好意思的。通过安检,我上了车,找到座位后,我迫不及待地往车窗外眺望,看到站台上您也在张望着。我轻轻抬起右手,给您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一直嘱咐您不要哭的我,却不争气地流下了泪,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踏上遥远的行程。

后来,您在信中告诉我说:“你给我敬的礼,还是不太标准,在部队要好好练!按说我要给你回礼的,可我穿着便装,又是个退伍老兵,就不回了……”

不久之后,我便等到了您的军礼,那是您转业之后的第一个军礼,也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您敬军礼。

您平时从不敬礼,即使家人朋友让您敬礼,您也都会婉言拒绝。因为军礼对您来说是严肃的,已经成为您的一种信仰,是您表达最崇高敬意的一种方式。

学兵连结束,我即将奔赴基层部队,您专程过来看我。接兵的大巴车已经抵达,队长正在集合队伍,准备点名登车。马上就要分别,我随手给您敬了一个军礼。

这时,您突然调整姿势,立正站好、腰板挺直,右手迅速抬起,五指并拢,中指微接太阳穴——向我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个持续5秒钟的军礼,让我更加感受到了您的军人本色和凛然正气!

“小子,你比老爸有出息,入党比老爸早,还能到最先进的驱逐舰上建功立业!老爸以你为傲!”临分别前,您激动地拍着我的肩膀说。

后来我在电话里听妈妈说,您最爱说:“我和我儿子都是海军!我那时,海军的军舰只能在自家门口的海域玩,我儿子赶上了海军大发展,上了最先进的舰艇,走向深蓝!我们爷俩见证了海军的大发展!”记得当时,我笑得很自豪。

您告诉我,要常怀感恩之心,您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党和部队赐予的,您很知足。您说如果有一天故去,希望我把您的最后一点价值也奉献给社会。在我儿时,您便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奉献社会”的种子。

飘远的思绪不得不被拉回到残酷的现实。擦干眼泪,我问医生:我爸的脏器还有用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捐出去,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我想让他以另外一种形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爸生前,是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们希望他走了之后,还可以继续为这个社会服务。

也许很少有病人家属提出这种要求,医生很是诧异,他说:“小伙子,你很坚强,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了。如果你和家人考虑成熟的话,我来联系一下红十字会,让他们就具体情况跟你们谈。”

爸爸,您放心吧,我会为您安排好一切后事,您没有完成的梦想我会替您完成,您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我替您做,您还没有看够的世界我替您看,您所爱的、所牵挂的人和事我都会替您一一安排照顾妥当。从此,我不再是一个人,我的身上,蛰伏着您的情感与思绪,我会带着您的那一份,好好地生活下去。

今年元旦,在医院的办公室里,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坐在我们对面,最后一次严肃地问:“你们确定了吗?”

我和妈妈拉着手,点头。在您的人体器官捐献协议书上,我们一笔一画签上了各自的名字。

然后,医生郑重向您鞠躬。您健康的双肾与肝脏移植到了3位病人的身上,挽救了3条岌岌可危的生命,也挽救了3个家庭。

我想,爸爸,如果您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于我和妈妈做出的决定。

之后的几天,去您的办公室收拾东西,在家里为您整理衣物,去医院开死亡确认书,去派出所注销户口,去陵园选墓地,字斟句酌写墓志铭……我以一种被动的方式极速地成长,自此,我接替您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这些日子,我甚至不想换掉这身军装,冥冥之中这身制服总能给我以力量,鼓励我走出悲伤、振作起来。

办理完丧事,把妈妈安顿好后,我便如期归队了。值班、训练,我比以往更加刻苦和努力,我相信,您在天上一定看着呢。有一次,班长在甲板叫住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试图安慰我,我摆摆手,说了一句:“班长,我一切都好。”

爸爸,我不想搞特殊化,不想因为您的离去,而变成一个需要大家刻意照顾的人。我向您、向妈妈都承诺过,我要在部队好好干,更认真地对待我的生命,过好每一天,不违背自己的承诺,不愧对妈妈的期望,更不能辜负您对我的厚爱。

爸爸,您只是短短地陪伴了我23年,我和您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去做,还有那么多共同的梦想没有去实现。

爸爸,想来就心酸啊。当大家想爸爸的时候,可以打个电话发个视频,我却只能看着您的照片发呆。

现在,我一直带着您的那块手表,它时刻提醒着我要抓住点滴时间学习、训练,不能有丝毫懈怠;也给了我无尽的力量,让我战胜一切困难,驶向胜利的彼岸。

思念就如这海浪花,滔滔不绝。在父亲节即将到来的日子里,我特别想念您,我好想再听听您的声音,再拥抱您……

我至爱的爸,如果真有下辈子,就让我做您的父亲吧,我会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您,去关心您,去爱护您,去弥补这辈子我对您的亏欠。不会让您小时候再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我要让您一直都快乐,都无忧无虑,就像是这20多年您赐予我的幸福生活一样。

我永远爱您,就像您永远爱我一样。致以崇高的革命敬礼!

儿子:雨昂

2019年6月9日


(编辑:樱子 绘图:唐建平 整理:李昊 王冠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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